尋禹·探源全媒體系列報道第6期 閻寨篇
留在“夏墟”的啟示
□本報記者 鄧雷 劉俊民 楊紅衛(wèi)/文 呂超峰/圖
禹州市花石鎮(zhèn)閻寨村的夏代遺址,是夏文化探索先驅徐旭生考察過的地方。
1959年4月14日,徐旭生率隊離京,對傳說敘事中的“夏墟”地域展開歷時一個半月的考古調查,發(fā)現(xiàn)并考察了王城崗、石羊關、谷水河、閻寨、二里頭等重要遺址,為中國考古學帶來新的研究方向。
60多年過去,在徐旭生的指引下,夏代考古取得了豐碩成果。隨著二里頭、王城崗等夏代都邑的發(fā)現(xiàn),“最早的中國”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踏尋閻寨遺址,直面夏代文明,也是向徐旭生等文化先驅的致敬。
閻寨村所在位置
墻內開花墻外香
7月19日,尋禹·探源全媒體報道組一行沿許洛省道進入閻寨村界,找尋遺址,頗費了一番周折。
經(jīng)多番詢問,這才得知遺址的確切地點:村外一里有余,玉米田中一座電信塔下,正是當年考古挖掘的地點。
一位村民回憶起當時的場面:“許多當?shù)厝罕妳⑴c挖掘,但挖到一定程度就得離開,考古隊的人接著干。挖出的有破罐子,還有人骨架等?!薄爸肋@是啥時候的遺址嗎?”“不知道??脊抨犠吆?,好多人去看,有一個大坑。”
閻寨遺址作為最早進行考古調查的夏代遺跡之一,聞名于海內學界。但村民約略記得的,只有這些已經(jīng)久遠的場景。
在遺址所在處,我們看到一塊文物安全責任公示牌,上面寫明了遺址保護范圍:自遺址中部機井房邊緣向東延伸200米至閻寨村西王賴孩住宅西墻處,向南延伸160米至王賴孩住宅南墻院,向西延伸200米至許洛公路東沿處,向北延伸210米至村北土路處。
遺址位于潁河與閻寨河交匯處西北側。中部微微凸起,四周呈緩坡狀,被村民稱為“鱉蓋兒地”的這種臨河臺地,是史前先民定居的上選。
閻寨遺址探明的文化層分布面積有13萬平方米,與百萬平方米的夏初都邑瓦店相比,算是中小型的聚落。
走入田地,玉米苗有一尺來高,疏松的土壤中,處處可見黑色的陶器碎片。
龍山文化,又稱黑陶文化。龍山文化的晚期,正值夏王朝的興起。
閻寨村
夏代考古的開拓之旅
1959年5月4日,年逾七旬的徐旭生騎著一匹馬,與步行的同事離開登封,進入禹縣(今禹州市)境內,入駐花石頭寨民兵營部。
第二天,徐旭生來到閻寨進行考察。
一路上,徐旭生時時搜尋著陶片,“未到閻寨,已見龍山陶片。過閻寨,再東未見陶片”。 在閻寨村頭,徐旭生遇到一干部裝扮的人,便詢問其保護文物干部王慶昌家在哪兒。得知在東崗村后,徐旭生遂前往與之會面。
王慶昌帶領徐旭生回到閻寨村部,從一張床下面拉出自己搜集到的文物,有漢代陶器多件、龍山陶片若干,還有幾件石斧。這些文物在村中展覽后,無處放置,就被丟在床下。王慶昌表示,這些物品可以帶走,越早越好!
徐旭生耐心地勸說道:“這些文物,是禹縣,尤其是閻寨的光榮,應向公社請求撥款,做一些展柜,既便于保存,也便于展覽?!?/p>
在對兩件石斧進行拍照后,徐旭生返回駐地。他查看村中提供的遺址示意圖,東西兩里,南北一里余,覺得尚未完全涵蓋。
5月6日,徐旭生又來到閻寨河南岸查看,有龍山陶片,但數(shù)量不多。
“這一帶土質不壞,并且有渠水灌溉,可是麥苗遠不及登封境內:雖已密植,但苗淺,且顏色不正,像是肥施得太少?!笨吹禁溙锕芾聿簧?,他不無憂慮,“我們在第十一中學搭伙,還偶爾能吃些干的,但是學生、先生似乎全頓皆稀!這邊的農業(yè)還需要大加努力?!?/p>
5月7日,徐旭生一行雇了輛牛車,冒著微雨來到順店,對谷水河遺址進行調查。
谷水河文化屬于仰韶文化晚期,具有向龍山文化過渡的性質,是夏代文化的先聲。
閻寨村及出土的古磚石
4000年前的稻粒
1975年以來,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與河南省文物研究所(1994年12月更名為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13年4月更名為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對潁河兩岸進行考古調查,除復查閻寨等遺址外,又發(fā)現(xiàn)了崔莊、瓦店等10多處古文化遺址。
1983年,河南省文物研究所與鄭州大學研究人員對閻寨遺址進行了試掘。
1996年至1997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美國密蘇里州大學研究人員在閻寨遺址再次發(fā)掘,獲得了珍貴實物資料。
“閻寨遺址有重大的發(fā)現(xiàn)?!庇碇菔形奈锕芾硭L教之忠說,“1983年,這里發(fā)現(xiàn)了豫西地區(qū)罕見的龍山時代排房基址,還有一個大型的聚落谷物儲備庫。發(fā)掘時尚留存有10余厘米厚的稻谷,經(jīng)過檢測認定,是人工再生粳稻?!?/p>
教之忠回憶稱,當時在考古現(xiàn)場工作的,是畢業(yè)實習的鄭州大學考古系“80屆”學生。他們擠在一處窖穴內,清理底部黑色的殘渣,當意識到那是碳化的稻谷時,有一部分已經(jīng)被丟棄了。
這些稻谷的發(fā)現(xiàn),對還原古人的生活、生產狀況有重要意義。這些囤積的食糧,為何被遺忘了?偌大的閻寨聚落,又因何而廢棄呢?
后來,這些稻谷標本多被運往鄭州,禹州留存了一少部分。
1996年,美國密蘇里州大學專家團隊參與閻寨考古時,提出想帶回幾粒稻谷進行研究。經(jīng)過河南省文物局批復,決定給他們6粒樣本。教之忠打開文物庫房,一粒粒數(shù)好,鄭重交給了對方。
禹州市文管所副主任教鳳麟(左)向記者展示在田間發(fā)現(xiàn)的陶片
夏樂遺音
閻寨遺址另一件聲名遠揚的文物,是石磬。
1983年秋試掘的墓葬,多屬無隨葬品的小型墓。只有一座墓葬例外,里面發(fā)現(xiàn)了這件石磬。
石磬由青石打制而成,未加磨光修整,出土時,已斷為兩截。專業(yè)語言這樣描述其形狀:鼓部與股部大致相等,倨勾以及鼓、股各邊角均呈弧形,磬下邊向上弧曲,長78.0厘米,高28.5厘米,厚4.5厘米至5.5厘米。
文物工作者對石磬進行修復,并測定了音域。4000年前的夏樂,重新響徹人間。
對于夏代禮樂,古籍中時有所見。
《山海經(jīng)》中有這樣的記載:“有人珥兩蛇,乘兩龍,名曰夏后開(夏啟)。開上嬪于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開焉得始歌《九招》?!薄吨駮o年》則稱:“啟升后九年,舞《九韶》。”
種種記載表明,夏代音樂,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較高的水平。閻寨石磬,是夏代禮樂珍貴的物證。后來,屈原創(chuàng)制楚辭《九歌》《九辯》等,可稱夏樂余緒。
值得思索的是,石磬一般用于祭禮等重要場合。這件已經(jīng)殘斷的石磬,為何會出現(xiàn)在閻寨遺址的低等級墓葬,并且是墓主人唯一的陪葬品?
閻寨村出土的石磬
徐旭生留下的啟示
1943年出版的《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是現(xiàn)代中國學術史上首部系統(tǒng)地研究古史傳說的重要著作。
在梳理文獻的基礎上,徐旭生指出,中國上古社會進化過程經(jīng)歷了三次重要變革:
第一次是從氏族林立逐漸融合為華夏、東夷、苗蠻三大部落聯(lián)盟;
第二次是以顓頊“絕地天通”傳說為標志的宗教改革,專業(yè)祭司壟斷宗教溝通,在中國文明起源過程中發(fā)揮了進步作用;
第三次是大禹治水之后,氏族制度解體,“有定型,有組織”的王國出現(xiàn),歷經(jīng)三代,逐漸發(fā)展到秦漢帝國的統(tǒng)一。
為探索他所認為的上古第三次變革,徐旭生1933年開始在關中周秦故地進行調查發(fā)掘,1959年又對伊洛、晉南“夏墟”進行了考察。他在殷墟之外的開拓性工作,為中國考古學撐起一個完整的三代考古格局,被稱為“探索夏文化的總設計師”。
在《1959年夏豫西調查“夏墟”的初步報告》中,徐旭生規(guī)范了夏文化的含義,并指出,夏代的存在毋庸置疑,探索方法是從文獻保留的資料中尋覓夏人的活動線索。
面對浩如煙海的歷代文獻,徐旭生抽絲剝繭,層層篩選出近30條先秦文獻,并得出這樣的結論:探索夏文化,應特別注意兩個地區(qū):第一是河南中部的洛陽平原及其附近,尤其是潁水谷地的上游登封、禹縣地帶;第二是山西西南部,汾水下游一帶。
古稀之年的他,不辭長途跋涉,驗證這一非凡的推想。
徐旭生在夏文化探索領域先驅者的地位,不僅僅因為他是第一位探索“夏墟”的學者,更重要的是,他摸索出了探索夏文化的正確途徑與方法。
閻寨,是徐旭生“夏墟”考察中的一個站點。
站在閻寨遺址之上,你可以遙想黑陶時代的生活情景:那時的稻田,稻浪滾滾;那時的樂舞,磬音悠揚。
有這樣一位老人,打開了通往夏代的時光隧道。
他騎在馬背上,淋在雨水中,跋涉在泥濘里。
他的目光中,寫滿了對遠古秘密的好奇,對民生幸福的熱望。
閻寨遺址
尋禹·探源報道顧問團成員
(排名不分先后)
劉海旺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研究員
趙春青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新砦工作隊隊長
趙海濤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員、二里頭工作隊隊長
方燕明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瓦店和王城崗工作隊原隊長
王吉懷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蚌埠禹會村遺址工作隊原隊長
何俊杰 浙江省紹興市文史館副館長
教之忠 禹州市著名文化學者
劉俊杰 具茨山上古文明發(fā)現(xiàn)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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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龔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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